江南三月，细雨黏人。茶寮里碗碟碰撞，水汽蒸腾，说书先生惊堂木炸响，“话说那‘碎玉剑’柳吟落，三尺青锋寒光动，万军阵中取敌首，端的是好生威风！”
角落里，柳吟落正和只烧鸡缠斗得难解难分。看着说书人唾沫横飞，只觉油乎乎的手指才更接地气。转念又突然想起那枚温润玉扣，是昨夜苏千雪硬塞进他怀里的。她指尖微颤尽显温柔，声音却像刀子：“滚吧，你就是个浪荡子！护不住自己的东西，拿什么护人？”——这话，像针，钻进了耳朵里，也钻进了心里，舒坦。
“倒灶天气！”柳吟落抄起酒杯，低声喝骂。酒液顺着喉头火辣辣地烧下去，就像江湖里飘久了，寒毒入了骨，发作起来比刀砍斧劈更难熬，这身破落行头便是为换药钱当了剑鞘换来的。
正昏沉间，一股锐利腥风骤然割裂茶寮活气！三个黑衣汉子撞碎雨帘，当先那人鹰钩鼻，眼光冷冽，手中铁尺直指柳吟落：“姓柳的，东西交出来！”
柳吟落眼皮都懒得抬，慢条斯理啃着鸡腿。眼见对方不肯善罢甘休，顺势抄起根磨得溜光的烧火棍，“诸位好汉，我这身行头，除了虱子，还有啥值钱的？”他咧嘴笑，露出满口白牙，却掩不住眼底骤然凝聚的寒芒，“莫不是……看上我这半只烧鸡了？”
展开剩余79%“少他娘废话！”鹰钩鼻厉喝，铁尺直劈而下。
柳吟落毫不慌张，黏着铁尺一引一带，鹰钩鼻几番踉跄撞翻桌椅，汤水四溅。另两人眼见点子扎手，更将刀网舞了个密不透风。柳吟落身形在狭桌窄凳间游走，就连烧火棍都好似有了灵性，时而如毒蛇吐信，诡谲莫测，时而如铁鞭横扫，呜声如雷。
茶寮内桌椅碎裂，惊呼四起，熬成锅滚烫热粥。
他护着胸口，动作有些滞涩——那里揣着半只油纸包好的烧鸡。鹰钩鼻觑准破绽，铁尺毒蛇般刺向他肋下！柳吟落拧身急避，未料到对方却是不依不饶。
“嗤啦”，油纸破裂，烧鸡浓香混着冷雨腥气猛地炸开。鹰钩鼻微愣，烧火棍已如毒龙出洞，狠狠点中他手腕，铁尺坠地。其后棍影捅穿刀网，连点间如疾风骤雨，瞬间击垮另外两人，闷哼着栽倒在地。柳吟落看也不看满地狼藉，弯腰拾起半只烧鸡，小心地拢了拢，揣回怀中。那动作笨拙却温柔。
“妈的！”他看也不看满地狼藉，弯腰拾起半只烧鸡，小心地拢了拢，揣回怀中。转身时，仿佛觉着不解气，又喝骂了句，“鸟人！”正欲离开。
“慢着！”角落里一个老乞丐嘶哑开口，“小哥，你怀里那点油星子，捂不热你的寒毒根子。城南‘孙记’灶膛底下埋了三年的老姜，配黄酒煮开，趁热灌下去……或许能顶一阵。”不等人应声，又缩回角落，哼起了不成调的莲花落，“……冷刀子，热肚肠，一碗汤面暖心房哟……”
柳吟落心头微动，朝角落郑重抱拳，转身再次扎进迷蒙雨幕中。
雨丝如织，寒意更重，城南“孙记”的幌子在风雨中飘摇。柳吟落掀开油腻厚布帘，暖烘烘的雾气裹挟着面汤香气扑面而来。打眼便瞧见角落那个身影——苏千雪。她面前摆着碗面汤，白气蒸腾，衬得青布衣裙极为素净，甚至像是把整个小店的暖意都吸了过去。他怔在原地，浑身的冷和痛似乎都僵住了。
“站着当门神？”苏千雪没抬眼，竹筷搅着阳春面，清汤寡水，“挡风。”
他咧嘴，想笑，却只扯出个古怪弧度。随即蹭过去坐下，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半只烧鸡，推到桌中央。油纸被铁尺划开道大口子，焦黄油亮的鸡肉露了出来，香气浓郁，霸道地钻进面汤的热气里。
“还热乎着，”他声音有点干。
苏千雪搅面的筷子终于停下，目光落在那破油纸包上，又缓缓抬起，看着柳吟落冻得发青的脸颊和湿透了的旧夹袄。没说话，只把面前那碗只动了几筷子的汤面推了过去。
柳吟落也不客气，端碗，埋头，稀里呼噜地吞咽着面条，热汤滚过喉咙，一路烧进胃里，冻僵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慢慢揉开。
小店喧嚣，人声碗碟声嗡嗡作响，唯有他们这一角，只有他喝汤的声响和烧鸡散发着的香气。
“那老乞丐说的……灶下埋的老姜黄酒，”苏千雪终于拿起块烧鸡，眼睫垂着，看不清神色。瞅着他放下空碗，满足地舒了口气后，缓缓说道，“有用？”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清晰。
“死马当活马医呗。”微愣，随即嘿嘿一笑：“总比冻成冰棍强。”
苏千雪没接话，只默默把剩下的烧鸡往他那边推了推。柳吟落也不推辞，撕咬着鸡肉。正此时，小店门帘又被掀开，带进股冷风和几个湿漉漉的江湖客，大声吆喝着上酒菜。她微微蹙眉。
“烦了？”
“吵。”
“那走？”柳吟落利落起身，顺手抄起烧火棍，动作自然得如同拿起佩剑。
苏千雪没看他，径直朝门口走去，青布衣裙在油腻桌椅间划过道清冷弧线。柳吟落咧嘴笑，快走两步，抢在前面掀开了那浸满水汽的棉布帘子。
两人一前一后，沉默着走入缠绵冷雨中。雨水打在石板上，溅起细小水花。柳吟落将烧火棍随意扛在肩上，另一只手，极其自然地拢住了苏千雪手腕。她几不可察地顿了下，并未挣脱，脚步未停，二人身影很快被迷蒙雨帘吞没。
“……江湖冷哟，人心烫……刀兵是铁，情义是汤……”老乞丐咂巴着嘴，慢悠悠哼着小曲，词儿混在面汤热气里，听不真切：“冷热尝过，才算活了一场……”那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门帘，落在雨幕深处那两个依偎前行的背影上。
门口风铃兀自轻响，檐下雨滴连成了线。就像那碗阳春面面汤上浮着几点油星，正慢慢聚拢、又无声散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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